时间的拉伸勾勒出一代代人的幸福或窘迫,坦然淡定的叙述突显出一个过来人的辛酸和顿悟。在那个年代,一片绿荫,一个少年,在田间地头,阅完一个老人的一辈子。合书而思,再谈论作者笔法似乎又落入官套,而一位普普通通的老人的一生对思想的冲击是再怎么高调评论都不为过的。 在那个死亡和活着一样普遍的年代,任何一个正常性情的人都会在自己的亲人或近邻甚至陌生人的尸体被抬走的瞬间真切地感悟到生命,而这份感悟绝对比西方死气而刻板的思维和存在的关系更深刻,更具有哲学性。 虽说主人公福贵早年是个纨绔子弟,但破落后的思考以及对情感的解读都彰显着这个人并不肤浅。就像我们的人群中,在实施了有损人格的行为后,一部分人否认,甚至错误地交代给自己的内心;一部分人极力讨好被施与恶行者,局限于表层的和谐和圆满;还有一部分人,他或许不会表露歉意,但却痛苦而自责地深省,体悟罪孽的根源并自己评析,哪怕对方不解,但自己却也释然。 煞是感动于福贵在别人口中得知自己头发白了大半时,回家端视妻子良久,告知她时间的流逝。概叹一种夫妻共生同难的幸福,一种此时非彼的酸楚,一种来日不测的无奈。我突然想到,也许只有借别人的眼睛,或是借日后以时间为轴的长篇记叙,我们才能在恍惚间意识到所谓生命如白驹,倏忽而已。 也感怀于福贵在描述妻子的死时并未煽情泪下,而只是简单地说“她死得很好”。这又是何等深沉而有着非常之意味。微笑着回味相伴了大半辈子的爱人的生命终结处的状态,似乎也只有这个看开了人生的老人做得自然而拿得上台面。 还有女婿二喜与福贵的对白。“爹,我死了埋在这里”,“这块地就留给我吧”对于死亡毫无畏惧,毫不避讳,活着的人以商量的语气对死亡居所达成共识。这不是思维的极端,而是一种常态,决定这一切的,是那个时代,是苦难的命运,是活着本身。 也记得苦根在父亲二喜死后活泼如初,竟问道“死”是怎么回事。若说童言无忌,未免太过表层。我倒是从中感到一种震撼。苦根不了解死亡,福贵则太了解死亡;一个处在生命的始端,一个接近生命的终处。两者都能看开。前者因为对生命的无知,后者源自对活着的解读。如果苦根活着,若干年后,或许当年的苦根真的就成了年老睿智的福贵,而看透了一切的福贵,也必然回皈原始而本真的苦根。 苦难的命运相继在福贵身边带走了父亲徐老爷、儿子有庆、女儿凤霞、妻子家珍、女婿二喜、外孙苦根,到头来相伴朝夕的竟是一头叫着自己名字的老牛。他抚慰负累的老牛,跟它对话,谈幻化出的家珍、凤霞。这何尝不是自说自话,自我抚慰。这种看似麻木的睿智让孤苦伶仃的福贵坦然地接受着这个世界,坚毅地活着。 死亡似乎是个时人相当忌讳的字眼,带点形而上的终极思维。因而活着也就失去了原本的冲击力,因而生命也似乎没有了原来价值。以至,小悦悦在众目睽睽之下无人施救而丢了性命;当今社会竟为了跌倒的流血不止的老人扶不扶争论不休。 不想再次针砭时弊,只是我觉得,对死亡的不敢提及,造成了对活着理解的误区;我也只是觉得,活着的福贵,很是令人仰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