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实说,第一次读完《围城》时,心里有些不舒服。钱钟书先生实是妙笔,但因而我越发觉得我个性接近方鸿渐,故而暗自感叹了。
所幸,我这并非一家之言,不少书友在与我交流时亦有此感,大概都是不满于现状,却找不到合适的位置。仅是这样倒也罢了,可偏偏心高气傲,不愿自敛锋芒,将棱角指向他人,未免伤人于无意之中。只是,这样的人又很普遍,是以有君戏言:“恐怕只有那些身居高位者才会不以为然了。”对他的话,我自是不敢妄言,但对于自身,却感触良多。“城内的人想突出来,城外的人想冲出去”,作为《围城》的核心,自是普通人所无法避免的矛盾之处。是出是进,固然只在一念之间,但结局都避免不了失落与懊恼,就仿佛一个起始点重合的迷宫,不管你怎么走,走还是不走,在最早的那一刻,结果已然注定。
面对这种情况,一般有两种选择,一是一路迈进,打破一切桎梏,一是按兵不动,做到心中无城。这两种走的便是宋明理学的两条道,不过却显得有失偏颇:行进者步履坚定,只是城外有城,难以穷尽,不免撞的头破血流;修身者心胸宽广,不过城已不复,进取难在,未免有些索然无味。说白了,一个“采的百花成蜜后,为谁辛苦为谁甜”,自是不值,另一个“五欲已销诸念息,世间无境可勾牵”,乐趣何在?所以,围城之中,两种人虽尽力逃围,但最终躲不了困死其中的命运。
那应该如何呢?以孔子而言,走中庸之道,“致中和,天地位焉,万物育焉”,就老子而论,师法自然,“上善若水,水善利万物而不争”。简单说来,便是达到一种“围而不困”的境界。城是坚不可摧的,但是只要不被其所制,便达到目的了。要做到这点是很不容易的,这需要的不仅是坚毅之心,还有豁达之怀,于出与入之间达到一个微妙的平衡,乐其乐却不忧其忧。这是一种抉择,一种拿得起,放的下的自在心态。
当然,《围城》所阐述的并不仅仅是一个人的心理现象,它之所以广受推崇,还在于它对为人处世的深刻揭示。在大多数人眼中,故事中的方鸿渐无疑是悲哀的,但他确是普通人的代表,或许如切斯特顿所言,“有些凡人的俗气,野兽的性情,魔鬼的邪恶,圣人的情操”,他怯懦、虚荣、冲动,在一般人身上再正常也不为过了。然而,平心而论,我并不觉得这样的个性有什么不好,最起码,他还让我感到有人情味。当然,不排除有我与之个性相仿的因素在内,不过,我实是难以想象碰上李梅亭这种人物的感觉了。可惜,如此我也算被钱老先生讽刺了一把,实是惭愧。不过,有了这份惭愧,便也有了改进的方向。《围城》之于我,无异于一剂良药,这大概便是先生的初衷吧。
有一种说法叫“读书养气”,思前想后,《围城》所养的,应是一种浩然正气。以皮里阳秋之笔,不言而褒贬自现,引人反省。可恨总有人不察,引以为登龙之术,使得这本书几乎成为《厚黑学》般的悲剧存在,很是可恶。不过,这种人不也正是需要被讽刺的吗?
我读《围城》,书里书外,尽是文章,不由得想起沈从文先生所说,“我读一本小书同时又读一本大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