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四时期的小说家,我最喜欢沈从文先生。他的文字,犹如洞箫,浸满了凄美和悲悯的湿润,令人极易滑到一个深邃,遥远,以及神秘的世界,被淡淡的悲意所裹。 何立伟在评论沈老作品《柏子》时,说“用一支洞箫吹奏了这样一个微雨的夜”。其实,这支洞箫吹奏最多、最动人的,是女性的多姿。在《如蕤》、《阿金》、《菜园》、《八骏图》等篇章中,女主角无一不鲜活动人。在众多女性当中,沈老最擅长临摹刻画的是少女。他笔下的少女,体现出一种“优美、健康、自然,而又不悖乎人性的人生形式”,无一不是“爱”与“美”的化身,如萧萧、三三、阿黑、夭夭、翠翠等。 我最喜欢的是翠翠,《边城》里的女主人公——“翠翠在风日里长养着,故把皮肤变得黑黑的,触目为青山绿水,故眸子清明如水晶她长得”,“人又那么乖,如山头黄麂一样,从不想到残忍事情,从不发愁,从不动气”。 沈从文曾经说过,文学是给现实插上想象的翅膀。边城,表面上是指湘西的小城,其实它并不是一种地理概念,而是一种意象概念,或曰文化概念。在现实中,是不可能存在这种桃源所在的。20世纪80年代末期,随着沈从文热的掀起,有一些外国学者读了《边城》后,被故事所感动,曾千里迢迢奔赴湘西,寻找书中的女主角翠翠,结果当然无不废然而返。 《边城》的故事,是爱情的事故:渡头老船夫的孙女,十六岁的翠翠,在一个有龙舟赛的端午节里,邂逅了船总顺顺的儿子傩送,彼此盘下爱慕的青藤。然而不久,当地的团总以磨坊为诺,想娶傩送为婿。与此同时,傩送的兄长天保也爱上翠翠,并托媒人上门提亲。老船夫尊重孙女意愿,让兄弟俩唱歌决胜负。天保自知不敌弟弟傩送,于是出远门做生意,在意外中死亡。顺顺以为翠翠不祥,遂命傩送另攀它枝,傩送心里难受,却也割舍不了对翠翠的深爱,只得也乘船出门。 在小说最后,沈老如此写道: 可是到了冬天,那个圮坍了的白塔,又重新修好了。那个在月下唱歌,使翠翠在睡梦里为歌声把灵魂轻轻浮起的年青人还不曾回到茶峒来。 ………… 这个人也许永远不回来了,也许“明天”回来! 这是一个非常著名的结尾,向来为人所称道。它犹如洞箫的颤音,凄美地诠释了爱情是怎样在无常的宿命中颤栗的。这种颤栗并非雨打梨花那样清晰可见,而是像钟摆一样,具有或左或右的不确定性。 这种不确定性具有极高的美学价值,对后来的作家产生了深远的影响。现在文学界翘楚余华,无论是早期的仿梦小说(莫言语)《十八岁去远行》,还是后期向现实主义回归的《活着》,都有这种不确定性的师承(余华清楚地记着沈老的一句话:小说要贴着人物去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