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边城》是一部清新隽永的诗意小说,它展现给世人一幅浓郁的湘西风情图:清澈见底的河流、凭水依山的小城、河街上的吊脚楼、攀引缆索的渡船、穿新油过钉鞋的女孩、身边带着用竹筒装烧酒的老汉。这些充盈着浓厚乡土气息的描写给我们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但最让人记忆深刻的则是《边城》中那独特的人物形象,不论是翠翠、老船夫、傩送,还是顺顺、杨马兵,都给人新奇、自然的感觉。他们都不是英雄,都不是传奇式人物,而是一些普普通通、真真实实的“乡下人”。就如沈丛文自己所说的那样,“他们是正直的,诚实的,有些方面又极其琐碎。”他们身上没有耀眼的光环,没有张扬的个性,但他们身上有着淳厚朴实的人性。正如在素淡之中自有明澈的光辉,在质朴之中自有蕴藉隽永之致一般。
沈从文极力塑造的女主人公翠翠是一个美丽、天真、活泼、聪慧、善良,而又有点胆小,带着几分野气的湘西边地少女。她的出生带有悲剧性色彩,父母因爱结合又因爱而死亡。这个可怜的孤雏从小就只有祖父和那只黄狗陪伴。可她快乐地长大,大自然眷顾着她,养育着她,使她不懂得苦恼与忧郁。那双眸子清明如水晶,那个性天真活泼,宛如山头黄麂一样。
当岁月使她不知不觉地步上青春旅程的时候,爱情也就在她单纯的心中开始萌发。端午节上一次与傩送的意外邂逅,使翠翠平静的心湖荡起波澜,她开始觉醒,开始长大,更加复杂的感情开始萌发,对男女之间的接触,对于死,都小心翼翼起来。
她对爱情相当敏感但又有着乡村少女的怕羞与矜持。比如顺顺托人向祖父提亲时,翠翠“低头去剥豌豆,耳边听着远处竹篁里的黄鸟叫。翠翠想:‘日子长咧,爷爷的话也长了。’翠翠的心轻轻跳着。”而待明白顺顺托的媒是老大天保,而不是她所钟情的傩送时,翠翠的心都乱了,但“翠翠不作声,心中只想哭,可也无理由哭。”只是“痴着,忽地站起,半簸箕豌豆便倾倒到水中去了。”这些细节描写写出了少女情怀的波澜、羞涩与无助,也写出了她的朦胧、无可言说的思绪。她渴望爱,渴望收获爱情,但现实却是戏剧化地向前发展着,她和傩送的爱情注定要经历一番磨难与等待。
翠翠,又是具有卢梭式美德、喜欢幻想的少女,她一直生活在梦想、幻想当中。这种幻想是她希望与忧虑的混合体。如她害怕被鱼咬,害怕爷爷的死亡。当雷雨之夜祖父病逝,翠翠以为他仍在睡觉。而当得知祖父逝去后,“这是真事情吗?爷爷当真死了吗?”我们看到翠翠仍活在幻想中,她不敢直视现实的真实与残酷。
小说的结尾带有弗洛伊德的色彩,翠翠接替祖父的位置成了摆渡人,在等待的岁月中面对爱情与死亡这个不可预测的未来。
傩送,这个翠翠心仪的男子,不仅有被称为“岳云”的漂亮仪表,有朱雀般的歌喉,更有一颗纯挚、美丽的心灵。
当得知大哥天宝也爱上了翠翠时,他没有隐瞒、没有欺骗,而是坦白相告自己的情感。他也没有因为兄弟之情,放弃自己深爱的女子,因为他坚信爱是无法相让的。
当一座崭新的碾坊与一只陈旧的渡船放在一起让他选择时,他毫不迟疑地选择了渡船。有人说:“渡船是活的,不如碾坊固定。”有人又说:“有了碾坊就衣食无忧,远比撑渡船强多了。”但傩送却说:“我不要得到那座碾坊,我想要那只渡船。因为“我命里注定要撑这只渡船。”在他心灵的天平上,财物比起爱情,根本无足轻重。因为爱情不能用金钱来衡量,爱情也不会因社会地位不同而被分隔开来。同时我们也看到,碾坊与渡船所代表的是物质与精神的冲突:渡船如祖父摆渡生涯的热忱、朴实品德;而碾坊则代表的是唯实唯利庸俗的人生态度。渡船代表着困窘却浪漫的生存,而碾坊代表着富足却庸俗的生活。另外,渡船与碾坊也代表着自由与囚置的冲突。渡船是活的,是自由的,而碾坊是死的,是束缚人的。傩送选择了渡船,就是选择了自由,选择了神圣的爱情。
当顺顺由于天宝之死而不愿意翠翠做儿媳妇,逼傩送去娶王团总的女儿时,傩送的情感爆发了,他不认同父亲的价值观,他坚信自己的爱情信仰,走自己的路,于是他毅然离开茶峒这块生育他的土地,坐船下桃源了。这充分显示了他对爱情的纯真和心地的明净。我们看到的是一个为爱出走、为爱流浪的硬汉子。
而小说的最后,“这个人也许永远不回来了,也许明天回来。”这种耐人寻味、带有生死未卜悲剧色彩的结尾,这种虽平淡如水,却意境苍凉,绝望与希望并存的结尾让人感伤无奈,也使每一个人都把傩送的形象深印在心,为他的痴情,为他的执着而感动,也为他的归期而满怀希冀。
《边城》是一首乡野牧歌,是一首爱的绝唱。在这个发生在湘西沅水河边的故事中,我们看到了沈从文所创造的“人生形式” :“优美、健康、自然,而又不悖乎人性”。而那正是《边城》中鲜明人物个性的共通点,也是其魅力绽放的内在因素。
《边城》是一个没有结束的故事,掩卷时似乎仍感觉到那缭绕的袅袅余音,那渡船在清澈的流水中摆渡开去,荡起一串串涟漪,也荡起心湖一点点微澜。